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拾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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拾玖

那聲音聽上去似乎是有些吃力了,緣迦輕輕一笑,倒不是在笑其它,而是笑那人竟然喚他“年輕人”。

他的年歲,甚至早於仙界人間的形成,人家這是把他往小了叫啊。

不過,偶爾當一回年輕人的話,好像也可以。

他紅衣墨靴,立在半空居高臨下,懶懶一挑眉,對正在塵土飛揚中打鬥的生物挑釁道:“餵,虛末,老頭的肉有什麽好吃的,又老又硬沒嚼勁,根本不管飽,要不要考慮過來這裏?”

又是一聲大吼,灰霾裏彈飛出來了一個矮矮小小的身影,似是受傷或累極,膝蓋一彎,以半膝撐在了地上,卻仍是眼睛眨也眨地緊盯了包裹著風刃的灰霾。

容九只能看見他的側影,他個子不高,站起來頂天到容九的腰,半跪下去,更是顯得只有丁點大,如同兩歲幼兒。偏偏他還披著一頭花白的頭發,茂密繁多,像件披風似的罩在背上。

這人來的太突然,一瞬間就和怪物纏鬥在了一起,導致原本近在咫尺的容九都沒看清他的樣貌,可師父卻仿佛是早就知道有人會出手阻止怪物似的,並且知道來人是個老頭。

叫做虛末的怪物從飛揚的塵埃中高高仰起頭來,兇狠畢露的目光直直戳在緣迦的身上,嘴巴一張,吐出一口熱氣:“你說的對,老頭不好吃……”話音未落盡,下一瞬氣勢洶洶地朝緣迦撲去,龐大的身軀幾乎遮蔽天日,“那我就來吃你吧!”

眼見著虛末即將貼近面前,緣迦依舊神色平靜,不慌不忙地擡起扇子,卻是沖虛末橫手一扇。原本微弱習人的風,在剎那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灰暗龍卷,一邊扭動著身子,一邊迅速擴大面積,直至將虛末同它一起造出的風刃全部吞沒。

男人一頭的黑發終被狂亂的風吹得翩飛,脖子上那根不知系了多少年的紅線也在隨之晃動,那身鮮紅的羽衣仿佛在閃著淡淡的光輝,他眸色忽明忽暗,神態悠閑地看著虛末掙紮在龍卷風中,巨大的爪子妄圖撕裂風口,卻被更加深入地卷進風眼。

容九看的目瞪口呆,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師父打架造出如此聲勢的,神的傲慢和能力在此刻彰顯的一覽無餘。

虛末未曾想到眼前這個看著弱不禁風的男人,有著如此之大的修為,明明它什麽氣息都嗅不出來,還以為他只是山中的雜精野怪罷了。豈料他只是輕輕扇了扇,那風便已能叫它生不如死了。

虛末不甘心,它原本堅不可摧的鱗片鎧甲,如今已紛紛開裂,鮮血從裂縫中噴湧而出,幾乎將風染成紅色。吼聲裏透著憤怒和痛苦的哀嚎,它道:“你到底是何人?!”

緣迦癟著嘴想了想,扇子抵在下巴,容九以為他有所顧慮而不能道明身份,便一臉正義凜然地替他沖虛末喊道:“他不是人!”

虛末大大的腦袋望向容九。

“他是花妖!”容九眼也不眨的扯謊。

花妖?這世上哪有靈力修為如此高強的花妖,莫不是朵霸王花。

容九以為自己解決了師父的顧慮他會高興的,不想緣迦瞬息間來到了她的身邊,冷漠無情的鐵扇當頭敲下,伴隨著緣迦不滿的聲音:“你說誰不是人?逆徒!”

容九眼一低,脖一縮,活像只龜:“徒兒沒說錯呀……”

緣迦猛一擡手,面容猙獰地恐嚇道:“還說!”

不遠處,虛末已被緣迦扇出的颶風折磨到滿身疲憊,幹脆放棄掙紮,像條蔫巴了的巨蟒隨風旋轉。

在虛末的身旁,風中一抹芝麻大小的白引起了容九的註意,她瞇起眼睛仔細瞧清楚了些,忽然慌張地一把抓住緣迦的袖子:“師父,骷髏也在風裏!”

緣迦餘光瞟了一眼那只光是抓著他一只袖口都顫抖的手,眉頭微擰,卻是依舊風輕雲淡道:“怕什麽,你見過會怕飛的骨頭嗎?”

有沒有怕飛的骨頭,容九不知道,她只知道她從未見過會飛的骨頭,並且如果師父不出手幫忙的話,那她還會見到第一只摔成灰的骨頭。

被虛末打飛出來的老頭不知道什麽時候驅動了兩條小短腿過來,明明不過丁點大,卻生著滿頭的白發和垂落至地的花白胡須,兩手背在身後,老態龍鐘的,說話亦是老氣橫秋,叫人有些懷疑他到底是小孩扮成的老人,還是老人變化作的小孩。

“年輕人戾氣不必太重了,那虛末不過是偶然間遇上了你們才纏上來的。既然你修為如此高強,又何必與它計較呢?”

容九認真地盯著老頭,見他包括衣裳,從頭到腳都是白,但因為經過一場戰鬥,身上掛了幾處彩,白凈的衣裳上沾了血跡和灰塵,一頭白發亂糟糟的活像被狗啃過,也不知他到底是氣度有多大,才能說出這麽一番慈悲的話來。

緣迦的想法和徒弟一致,神色倨傲地低頭上下掃了老頭一眼:“看來老頭的肉不好吃,但老頭的腦花子應該還蠻有味道的。”他啪的一聲打了個響指,攜裹著樣貌怪異的虛末和骷髏的颶風瞬間消散在了林裏,二者皆從空中跌落,那黑色的龐然大物便如爛泥一般摔在地上。

緣迦兩手揣進袖子裏,眸子裏映照著那道白色掛花了的傷痕累累的身影,倔強地虛末倒下的方向走去,他淡淡道:“罷了,它害本座徒兒滿身傷,本座要它只剩一口氣,如此,便扯平了吧。”

老頭一時錯愕。虛末怎麽說,都是蠻荒之地的四大兇獸之一,這位公子看著年紀輕輕,卻能不費吹灰之力地將虛末傷至垂危,且還自稱本座,除了最高界的那四位,便只剩下仙界中的寥寥幾位大羅漢金仙最有可能了。

“羅漢金仙在上,虛界白石鎮鎮長驚弓有眼不識泰山,冒犯了羅漢金仙,還請恕罪!”老頭驚弓忽然鞠著身子彎下腰,恭恭敬敬地向著緣迦作了一揖。神來虛界,想都不敢想,他自然而然把緣迦歸結為後者。

緣迦嫌棄地斜他一眼:“誰告訴你本座是羅漢了?”

驚弓楞了楞:“這……您不是自稱本座嗎?”

“自稱本座的就是羅漢嗎?”緣迦更加嫌棄了。

“那……您還一擊就擊敗了虛末……”

“巧合。”

“可這法器……”

“噢,你說這個啊。”緣迦隨手把扇子拋給驚弓,嚇得這個年紀大了的老人家一陣手忙腳亂地撲騰才算接穩,卻顫巍巍的不敢亂碰亂動。

緣迦被驚弓這副滑稽的模樣逗笑了:“這個玩意兒呢,在人間叫做攤販店面的地方都能買到。”

“買,買的?”那怕不是要花幾百萬的靈石,才能有這威力吧……

緣迦聽見了,笑意越深:“不必百萬靈石,只需要二兩銀子。”

驚弓心頭一驚——他竟然能聽到自己的心聲!果然,這年輕人一定是個謙虛的大羅漢金仙。

容九跑到虛末墜落的方向,見到原本神氣十足的龐然大物如今不堪一擊地躺在地上,還在微微喘著氣。她渾身的傷皆拜虛末所賜,洩憤似的做出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站在不遠處沖虛末揮了揮拳頭,便作罷跑開了。

骷髏從空中墜落竟還沒散架,容九找到它的時候,骷髏的腦袋正插在一處泥潭裏,只剩肋骨的半具身子在空中胡亂掙紮著,看著可憐無助極了。

容九“噗嗤”一笑,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把倒插在泥潭裏的骷髏拔起來。

骷髏不會說話,眼眶裏牙關裏都塞滿了泥,容九把它像捧小孩子似的捧起來了,它雙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,好似解脫後的愉悅,又似是不滿容九將它用這樣的姿勢抱起。

就算剩了半具身子,骷髏也還是有些重量的,容九手累了,就把它放回地上趴著,豈料它一脫離容九的手,立馬往前爬了去,但爬了兩步,便扭過頭,用滿是泥漿的眼眶盯著容九看。

容九不覺得害怕,反而覺得它有些可愛,蹲下身子問它:“你在找什麽?要去往哪裏?”

骷髏依舊默默看著她,不說話。半晌,又顫著身子爬走了。

好奇怪的生物啊。

“那是人類的身體。”身後,緣迦不知何時飄了過來。

“人類?”容九回頭,“那他怎麽會在虛界啊?”

白茸茸的身影從半空飛下來,落在地上,小小一只。驚弓雙手恭敬十足地捧著一把扇子,眼睛瞇成一條縫的模樣藏在長長的眉毛下,認真解釋道:“人類橫死後,怨氣經久不散,再得天地靈氣化為寐,可通虛界。”

“你是……”容九看著驚弓,同樣稀奇。

眼前的姑娘負傷累累,但一點也不覺痛似的,驚弓沒嗅到她身上有妖氣,又聽緣迦提起姑娘是他的徒弟,自然而然將其歸結為仙子一類。大羅漢金仙的徒弟,必定不會是一般仙人,驚弓同樣尊敬地沖容九點點頭,自我介紹道:“白石鎮鎮長,驚弓。”

白石鎮竟然還有鎮長?!

不動聲色以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驚弓一圈,容九見師父在一旁微微頷首,隨即深信不疑,朝驚弓端端行了一禮:“原來如此,方才多謝鎮長出手相助!”她與旁人接觸無多,但禮貌禮儀總能到位。

驚弓年齡雖比容九大,卻不敢承受大羅漢金仙徒兒的一拜,他連忙往邊上走了兩步,邊將眼瞟了瞟緣迦的神色和反應。

容九眼珠子一轉——師父,你把身份告訴鎮長了?

緣迦的聲音傳至腦海——怎麽可能,是他自將揣測,把為師認成了羅漢。

對於自己的身份,月神時而藏著掖著,時而炸豆子似的爆出來,因此他的自稱總在發生變化,常常令人誤會。有人會覺得他腦子有病,狂妄自大,也有人觀其氣度絕佳,以為是仙人下凡。

然而月神本人對這些倒是言論不上心的,只一日覆一日沒心沒肺地笑著玩著,只是偶爾心情不佳,會一邊帶笑,一邊爆發摧枯拉朽之勢。

驚弓在一開始察覺到虛末的動靜,才會飛奔而來。白石鎮鎮長一直有個秘密的工作,便是看守蠻荒兇獸之一的虛末,他已經看著這個龐大的家夥數千年了,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,年齡漸漸高疊,他開始感到力不從心。

按照古史裏記載,虛末是被某位神明下了禁制關押於此的,那位神明不允許虛末醒來離開,也不允許它死去,只是命令白石鎮鎮長世代看守虛末。至此,已有百萬餘年。

驚弓忽然朝緣迦認認真真行了一禮,他個子矮小,一臉福像,這一拜甚至有幾分喜慶,顯得不怎麽嚴肅:“奉神命而行,驚弓須得守上虛末直至下一代鎮長上任,今日虛末驚擾了羅漢金仙,是驚弓的失職,但還請羅漢金仙看在此番並無太大損失的份上,放過虛末,允許驚弓帶其離開。”

光影沈落,緣迦眸色暗了又暗,他背手身後,面無表情地看著驚弓行禮,波瀾不驚的神色,片刻後,只用著聽不出情緒的語氣,平聲道:“你說奉神命而為,奉的是哪個神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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